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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奔流》琐记

时间:2022-03-13 09:55:49  浏览次数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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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27年,鲁迅到上海不久,就遇见了郁达夫。那是在友人的宴会上,久违了的喜悦溢于言表。那时候上海的才子们在诋毁郁达夫,说了许多坏话。鲁迅知道这些,觉得有些奇怪,在一篇文章里还谈及了此点。他私下里对达夫印象颇好,没有发觉坊间所传的可恨,倒觉得彼此的亲近。那气质里好玩的一面,恰是旧文人没有、而新文人所无的。看他们的日记、书信,一时来往频繁。而他们后来最珍惜的,是共同主编的文学刊物《奔流》,给上海滩带来了异样的色调。

这在一些不喜欢他们的人看来,是件怪事。《奔流》的格调不新不旧,意识有些模糊,不像一些杂志旗帜鲜明。在文坛多少有些另类。创作、翻译、理论文章都有。旋律也并非都是红色。关于这杂志的出笼,他们都有记载。1928年3月6日郁达夫日记云:

过鲁迅处作闲谈,他约我共出一杂志,我也有这样的想法,就和他约定于4月6日回上海后,具体来进行。

5月9日日记云:

译书译到午后五点钟,总算把Hamlet And Don Quiehoae译完了,共一万七千余字,在附言里又发了几句牢骚……晚上送稿子去,和鲁迅谈到九点钟才回来。

6月3日日记又云:

午后打了四圈牌,想睡睡不着,出去看鲁迅,还以Max Stimer的书一本,谈了一小时的天。临走他送我一瓶陈酒,据说从绍兴带出来者,已有八九年陈色了,当是难得的美酒,想拣一个日子,弄几碟好菜来吃。(《回忆鲁迅——郁达夫谈鲁迅全编》166页,上海文化出版社2006年版)

王映霞后来的回忆对此都有交代。印象是他们所谈甚欢,彼此相知甚深。文坛无聊的文人骂郁达夫的颓废,鲁迅的世故,并预言不久就该退出世界舞台了。他们起初还颇为生气,但后来就只是笑笑,心平气和了,并不太在意那些攻击,还自嘲地说些笑话。不过这《奔流》的问世,似乎也在回答文坛的谩骂,不妨说是他们审美世界的一次坦然的呈现。那意思是,我们的园地还绿着,谁的作品早早枯萎还未可知呢。

上海的报刊杂志,曾一度是通俗文学的天下,纯文学抬头还是民国以后的事。海派的杂志注重性灵、欲望的表现,鸳鸯跳着,蝴蝶飞着,或几声小夜曲的流转,哥哥妹妹地喊着。再后来是革命者的红色渲染,压抑久了的不安和战叫,掺杂着革命与爱情或你死我活的纠结。这些,鲁迅大约都不喜欢,以为还是流氓加才子的呓语。他投过稿的《小说月报》《东方》杂志,还聊备新风,有开阔的视野。余者,也不过尔尔。所以,要创办一本别具一格的杂志,其实是想输进新鲜的学理与诗意,给单调的文坛一点趣味。

九十余年后,我翻看这本旧期刊,惊讶于它的新,杂志的纸张很雅,像几年前刚出版的,至今没有褪色。不得不佩服编者眼光的独异,他们不仅关注艺术的新,也注意形式的新,所选的开本与纸张均有特点,质地是精良的。不像抗战和内战时期的杂志,早已不能翻读了。

《奔流》出版的前后,上海的文学杂志依然是活跃的态势。《文化战线》旬刊、《太阳》月刊、《创造》月刊、《戈壁》半月刊等都有特点。鲁迅与郁达夫的出现,使文学杂志的园地,有了别样的面孔,思路与审美风格很快就被人所关注了。不同于一般的杂志,它是知识分子意味浓烈的园地。不仅没有海派的咿咿呀呀的痕迹,连浪漫的革命派的舞蹈也没有。这本杂志有新旧知识分子的文体,内容呢,多关心域外文人的精神演变,亦有革命文学的相关话题。其中的插图,几乎幅幅都好,罗丹的雕塑作品,路谷虹儿的漫画,列宾的油画,幽深的灰暗里有灿烂的朗照。精神的河湍急而宽阔,我们似乎感到了泛游的乐趣。

关于编辑工作,郁达夫回忆说:

当编辑《奔流》的这一段时期,我以为是鲁迅一生之中,对中国文艺影响最大的一个转变时期。

在这一年当中,鲁迅的介绍左翼文艺的正确理论的一步工作,才开始立下了系统。而他的后半生的工作纲领,差不多全是在这一时期里定下来的。

鲁迅不仅是一个只会舞文弄墨的空头文学家,对于实务,他原是也具有实际干才的。说到了实务,我又不得不想起我们合编的那一个杂志《奔流》——名义上,虽则是我和他合编的刊物,但关于校对,集稿,算发稿费等琐碎的事物,完全是鲁迅一个人效的劳。(《回忆鲁迅——郁迭夫谈鲁迅全编》26页,上海文化出版社2006年版)

这是实话。鲁迅是个不计较名誉的人。当年出版《域外小说集》,用的是周作人的名字,后来作文,亦多为笔名,想的是流布思想,自己呢,不过小小的存在。他的甘于小的态度,郁达夫久久不忘。一直记着。王映霞说他们关系非同一般,那是对的。

我翻阅这本只出版了十五期的杂志,觉得能够看出鲁迅内心的隐秘。晚年的诸多心思、寄托,在此均可找到一二。倘若想了解鲁迅这个人,只读他的书不行,看看其用心编的杂志,则会有另类的感受。他的视野、爱好、情调,还有那暗合的人间情怀,在此暖暖地流着。

这是一个变幻多元的世界。东西方有趣的艺术都在这里折射着。作家办杂志,是审美的外露。那些陌生的、奇异的画面和幽婉的旋律,在以各自的方式表达着不可能表达的表达。较之于过去曾参与编辑的《莽原》《语丝》《未名》,这个世界的忧伤的、无奈的愁绪,渐渐被一种曙色浸染上了。

不读《奔流》,真的不懂鲁迅晚年转向的原因。他的思维方式,问题意识的提出,都在这里以特别的方式呈现着。有意思的是他选择的作者和翻译的对象,在那时候都有争议。新的青年作者都很有才华,而域外艺术家则在审美上有挑战性的意味,穿透了审美的盲点,给读者不小的刺激。这是转型时代的一个异类。我有时候想,它像静静的夜晚被拨动的竖琴,一道道神异的图画,流动在那个回环不已的旋律里。它催促了我们的想象,无数辽阔的斑斓的风景,都能一一看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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郁达夫与鲁迅的相逢,心中暗喜,此后衍生的故事,一直被人们所玩味。鲁迅何以要和他联手编刊,文坛有不同解说。从后来他们彼此交往的信件看,内心有相近的爱憎大约是主要原因。郁达夫真诚无伪、率性的样子,与士大夫气及绅士气甚远,这是鲁迅欣赏他的原因无疑。即便讲革命文学,达夫的样子是和气者多,非唯我独草的霸道。鲁迅以为,这样的读书人,才接近真实,是有趣的率性的真人。

他们在许多地方的一致性,给这本杂志带来了生气。但编辑、校对主要由鲁迅来做,郁达夫则是看稿和翻译。《奔流》以译文为主,兼杂创作。这延续了鲁迅早有过的风格。他以为在中国办杂志,译介乃第一要义,那时候的中国小说家和诗人,他们两人能看得起的,并不很多。1928年中国的文坛正在大讲革命话题,鲁迅与郁达夫也卷入相关的论战里。但奇怪的是,《奔流》的创刊号并无革命气,还是谈思想与艺术者为多。这一期有郁达夫翻译的《Hamlet und Don Quihotte》,这是屠格涅夫的一篇演讲,很有分量。讨论的是知识分子的两种类型。译笔漂亮,像他的文章一样雍容典雅,不乏忧郁的美丽。鲁迅把这篇译文排在头条,都是颇有寓意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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