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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景

时间:2022-06-12 10:56:01  浏览次数:

燕鸣茶馆出事,是在正月十五的晚上。

出的也不是大事,就是让底下的观众喊了倒好儿。来茶馆儿园子听玩艺儿的都是老观众,眼毒,耳朵也毒,一丝一毫都瞒不过。好就捧,还是真捧,出了差子喊倒好儿还是好的,再急了就往下轰,甭管多大的角儿,一点儿面子不留。据说当年马连良来演出,还是义演,出了点差子,当时连茶壶茶碗都扔上去了。让观众喊了倒好儿的是朱胖子。朱胖子说相声跟师父罗鼓点儿一场。用行话说,朱胖子逗,师父罗鼓点儿给捧。这个晚上是元宵节,老话说,没出正月都是年,也为喜庆,师徒二人就说了一段《对春联》。这是一段老活,行里也叫《对春》,是两个人用对春联的方式找包袱儿的一段相声。说到中间时,朱胖子出了差子。当时罗鼓点儿说了一个上联:“小老鼠偷吃热凉粉”。按规矩,朱胖子应该对:“短长虫盘绕矮高粱”。这个对联看似简单,其实暗藏玄机。老鼠甭管多大,刚一落草儿的也叫“老”鼠,不能叫小鼠;凉粉即使刚出锅,也得叫“凉”粉,没有叫热粉的。同样,七尺长的长虫叫“长”虫,半尺长的也叫长虫,不能叫短虫;高粱甭管一丈高,还是一寸高,都得叫“高”粱,没有叫矮粱的。所以这个对子也就堪称“绝对儿”,是这段相声的“眼”,内行的老观众等着听的,也就是这个对联儿。可当时朱胖子走神了,师父罗鼓点儿说了上联,“小老鼠偷吃热凉粉”,他一张嘴说成“矮长虫盘绕短高粱”。這一下就驴唇不对马嘴了。底下的观众一耳朵就听出来了,先是有人嗷儿地喊了一嗓子倒好儿,跟着就开始起哄,再后来干脆这边跺脚那边就拍着桌子敲起了茶壶盖儿。其实罗鼓点儿当时就听出来了,正想给朱胖子“缝”一下,打个马虎眼混过去,不料底下的观众不饶,已经闹起来。这时倘再硬着头皮说下去,底下的茶壶茶碗就得飞上来了,只好赶紧作个揖,拉着朱胖子下来了。一到后台,罗鼓点儿抡圆了给了朱胖子一个嘴巴。朱胖子年轻,刚二十多岁,可让师父的这一下也打得一激灵。罗鼓点儿打完没再说话,抓起桌上的茶碗喝了口茶,想了想,又叭地把茶碗摔在地上,扭头走了。

后台管事的叫徐福。徐福也没遇上过这种事。燕鸣茶馆在南市一带虽算不上大园子,可向来角儿硬,活儿地道,这在街上是都知道的。这大年根儿底下的,让人喊了倒好儿,不光是丧气,真要传出去也好说不好听。于是就走过来,叹口气对朱胖子说,今儿这是怎么了,出这种漏子。朱胖子刚挨了师父一个嘴巴,心里正没好气,没说话,摆摆手就出来了。

朱胖子叫胖子,其实并不胖。胖子也分几种,有人胖在脸上,也有人胖在身上。胖在身上的用老话说,叫“贼肉”。朱胖子长的就是“贼肉”,身材又匀称,看着还挺精神。

这个晚上,朱胖子一出来,“三条”也跟了出来。

三条跟朱胖子是师兄弟,俩人说相声都拜的罗鼓点儿,行话叫“叩门儿”。罗鼓点儿口儿甜,语速快,包袱儿也脆,一张嘴就像京戏里的锣鼓点儿,艺名也就是这么来的。朱胖子和三条是同一天拜的师。一开始罗鼓点儿看好的不是朱胖子,是三条。说相声要长相儿。长相儿不一定好,但是得带人缘儿,行话叫脸上身上都有“买卖儿”。用行里人的话说,不要一帅,就要一怪。朱胖子的长相儿就不带“买卖儿”,说不上帅,可也不怪,不帅又不怪,就叫貌不惊人。倒是这三条,罗鼓点儿觉着有点儿意思。三条长得宽肩膀儿,两根胳膊细长,脑袋也长,看上去就像麻将牌里的“三条”,于是罗鼓点儿就给他取了这个艺名。但三条长得怪,脑子不行,教一段《八扇屏》的“贯口儿”,朱胖子几天就背下来了,三条一个月也下不来。不光下不来,嘴还像个喷壶儿,一张嘴唾沫星子乱飞,气得罗鼓点儿说,听你的相声得打雨伞。后来罗鼓点儿就不想再跟他着这个急了。可既然拜了自己,总得给他口饭吃。于是就跟后台管事的徐福说了说,平时只让他捡场。赶上后台谁有事,临时让他垫个场。

三条平时跟朱胖子最好,还不光因为俩人是师兄弟,朱胖子在后台,也总替三条说话。三条虽说偶尔救场也上台,但平时就是个捡场的,后台的人也就都拿他不当回事。偶尔谁饿了,就让他出去给买块烤山芋,也有的支使他去买烟。再后来越来越过份,干脆还有人让他给沏茶倒水儿。有一回马大手让三条把茶碗给他端过来。马大手是弹三弦儿的,十根指头又细又长,两只手伸出来,一张开像两个蜘蛛。马大手刚从台上下来,把三弦儿立在旁边,往凳子上一坐,大模大样地冲三条喊了一嗓子,茶,给我端过来。三条刚要去端,朱胖子把他按住了,回头冲马大手说,你自己没手?马大手一愣,在后台还没人敢跟他这么说话。眨巴眨巴眼才回过神来,说,我这手是弹弦儿用的。朱胖子说,听你这意思,是不是撒尿也得让人给扶着?这话就难听了。马大手的师父是唱西河大鼓的,西河跟相声不是一个门儿,可论着跟罗鼓点儿一辈儿,所以马大手虽已五十来岁,却跟朱胖子是平辈儿。但毕竟比朱胖子大二十多岁,也就倚老卖老,瞪着朱胖子说,小猴儿崽子,要不是看着你师父的面子,我今天非得管教管教你!朱胖子当然不吃这套,瞄他一眼说,我师父你得叫师大爷,看他面子,你还真不配,倒是你自己,以后小心点儿,别再让人家管教了。朱胖子这话一说,马大手的脸登时涨红了。马大手前几天刚让人打了。他勾引一个唱铁片儿大鼓的女人,让人家男人知道了,一天晚上带几个人来到后台,把他没脑袋没屁股地暴打了一顿。打完临走时说,今天不打你的手,是给你留着这碗饭,下回就没这么便宜了,先把你十个指手都掰折了!朱胖子一见马大手的脸臊红了,也就没再往下说,扭脸冲着后台所有的人说,出来都是混饭吃的,干这行,谁比谁也高不到哪儿去,伺候长辈应该,可以后谁再拿三条不当人,别怪我不客气!说着把三条叫过来说,从今儿起,除了师父师叔师大爷,别人谁再叫你干这干那,啐他!

这以后,后台也就没人敢再支使三条了。

朱胖子这个晚上从园子出来,没走几步三条就跟了上来。三条说,我知道你今天就得走神儿。朱胖子没说话,继续往前走。三条又说,你是看见台下的唐先生了,对吗。

朱胖子站住了,回头看一眼三条,又接着往前走。

三条说,我也看见了,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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